联合国关注的问题,或能在虫子的肠道里找到答案?
Sandy Ong 2023-09-09
科学家们正在前往世界各地的垃圾场寻找可以帮助人们降解回收塑料的生物及酶。

据报道,胎盘、母乳和人类血液中都有塑料痕迹。塑料的使用及处理与诸多健康和环境问题有关。为解决塑料问题,联合国将于2024年制定世界上第一个全球塑料污染条约。与此同时,科学家们开始在全球各处寻找能够分解及回收塑料的生物及酶,从回收站到垃圾场,从海洋到土壤,从甲虫到蠕虫的肚子。

今天,我们共同关注微生物及塑料。希望本文能够为相关的产业人士和诸位读者带来一些启发和帮助。

塑料:谁的食物?

2012年春天,一个阴雨绵绵的清晨,西班牙北部海岸的桑坦德风景如画。 科学家Federica Bertocchini居住在这里,作为一名业余养蜂人,她像往常一样照料着她的蜜蜂。她发现其中一个蜂巢被蠕虫入侵了。这里的蠕虫指的是一种令人讨厌的蜡蛾幼虫,它们有着贪婪的食欲,且具有一定的破坏性。

Bertocchini把蠕虫挑出来,扔到了一个塑料袋里,然后继续照料蜜蜂。几个小时后,当她拿起塑料袋时,注意到上面满是小孔。

这一现象引起了Bertocchini的兴趣,她不禁思考道:这些贪婪的蠕虫只是简单地啃食了塑料,还是在啃食的同时改变了塑料的化学成分?她立即在实验室展开了测试,结果惊讶地印证了第二个猜想——蠕虫唾液中的某种物质降解了塑料。“从那时起,研究就开始了。”Bertocchini说,她以前是西班牙国家研究委员会的发育生物学家。

如今,Bertocchini是 Plasticentropy公司的联合创始人。该公司主要利用生物来回收塑料。近年来涌现出了众多类似的初创公司和研究小组,他们从生物学角度探索塑料回收方法。生物回收能够以更有效、更环保的方式取代一些传统的塑料回收方法。

科学家们前往垃圾填埋场、汽车修理厂等满是塑料污染的区域采集样本,寻找能够分解塑料的生物。随后,在实验室中分离并改造微生物,增强它们分解塑料聚合物的能力。他们希望用这样的方式找到一种有效的方法来回收塑料分子,然后使用这些分子制造新材料,从而创造一个“无限循环”。

寻找适合的塑料回收酶是迈向成功的第一步。虽然研究尚处于早期阶段,但对于日益严重的塑料排放问题,生物回收可能是一个潜在的、有价值的解决方案。

结构生物学家John McGeehan是一名塑料解构顾问,专门从事塑料回收酶的挖掘及改造,他说:“来自世界各地的数百个小组、数千名科学家都在研究这个问题,可谓声势浩大。”

图. 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经合组织)2019年的数据显示,尽管塑料产品上都印有三个箭头的循环图标,但大多数塑料都不会被回收,即使是那些可回收塑料也没能被回收。截至此次调查,全球只有9%的塑料垃圾被回收利用,美国的塑料回收率最低,仅为4%。

塑料回收急不可待

人们对塑料回收的关注仍然不够及时。自从20世纪50年代塑料制造业正式开始以来,产量就直线上升。据估计,人们每年制造的塑料多达4.6亿吨,大约相当于230万头蓝鲸的重量。

遗憾的是,大多数塑料最终会被焚烧、埋在垃圾填埋场或倾倒在环境中。塑料已经渗透到深海和南北极,遍布地球的各个角落,甚至会随雨而降。我们的身体中也有塑料,据报道,胎盘、母乳和人类血液中都有塑料痕迹。塑料的使用及处理与诸多健康和环境问题有关。

尽管存在诸多问题,但人们对塑料的需求只增不减,预计到2050年,塑料产量将超过10亿吨。主要原因在于,塑料重量轻、可塑性高、易成型,是制造商的心头好,难以被其他材料替代。

取代全部塑料的想法显然是不现实的,退而求其次,人们应尽量减少利用化石燃料制造原生塑料,转而回收已经存在的塑料。也就是说,人们应该想办法提高目前大约仅为9%的全球塑料回收率。

塑料回收率如此之低,背后的原因有很多,例如,塑料很难降解;在回收过程中会吸收有害的化学物质;塑料的种类五花八门,每种都有特定的成分、化学添加剂和着色剂,许多类型的塑料不能同时被回收。

Johan Kers是一名合成生物学家,同时也是美国俄勒冈州酶回收公司Birch Biosciences的联合创始人。他说:“我们面临着严峻的塑料回收问题。我们可以做到回收铝和纸张,但却没还没有做好塑料的回收工作,而这项工作关乎人类未来的命运。”

图. 聚对苯二甲酸乙二醇酯(PET)是一种通常用于喷雾瓶和饮料容器的聚合物。在一次小型演示中,研究人员切下了一块PET,然后使用在堆肥中发现的一种工程酶将PET分解成了单体亚基(图下方)。他们将这些亚基喂给了一种微生物,这种微生物可以将亚基转化为生物聚合物PHA(三角)或中间体(紫色)。通过一些化学反应,中间体可以用来制造另一种生物聚合物bioPU(图上方)。虽然这一过程还没有完全脱离源自化石燃料的化学品,但已经朝着塑料废物再利用的目标迈出了坚实的一步。

大自然缔造生物回收

生物回收可以缓解塑料排放问题。众所周知,酶是生物化学反应的加速器。生物回收旨在利用酶将塑料聚合物分解成单体亚基,这些单体可以用来制造新的塑料。

McGeehan说:“酶回收的魅力在于,我们可以利用酶重新获得构建塑料的模块,塑造一个潜在的无限循环过程。”

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聚合物科学家Ting Xu说,这种方法可以将废旧塑料变成一种有价值的资源,而非废物。2013年,Xu在Annual Review of Physical Chemistry上与人合著了一篇关于生物合成混合材料的综述。

对食用塑料酶的研究至少可以追溯到20世纪70年代,但2016年,这一领域重新焕发了活力。当时,京都工业大学微生物学家Kohei Oda领导的研究小组在Science上发表了一篇具有里程碑意义的论文,描述了一种能够消耗塑料的细菌菌株,名为大阪堺菌(Ideonella sakaiensis 201-F6)。这一菌株以PET塑料为主要能量和食物来源,PET是一种广泛用于合成饮料瓶和纺织品的聚酯。

研究人员从大阪郊外的一家塑料瓶回收厂收集了250个环境样本,最终在一些沉积物中发现了这种微生物。进一步的测试表明,大阪堺菌几乎可以在六周内完全分解PET。

从那以后,科学家们在世界各地挖掘能够分解塑料的微生物,包括位于德国莱比锡某墓地的一处堆肥;巴基斯坦首都伊斯兰堡的一个垃圾处理场;以及被冲刷到希腊哈尼亚海滩上,已经风化的塑料碎片。2021年,一项研究从海洋、北极苔原表层土壤、稀树草原和各种森林等环境中浮游的DNA序列中鉴定到了2亿多个基因。通过大规模分析,发现了3万种具有塑料降解潜力的酶。

然而,对塑料回收酶的挖掘仅仅是计划的第一步。虽然目前正在研究的许多酶都能在温和的条件下发挥作用,但必须经过科学家们的改造才能有更好的表现。例如,McGeehan与美国科罗拉多州国家可再生能源实验室及其他机构的同事一起,改良了大阪堺菌中具有塑料降解能力的两种酶。调整性能后,将它们串联起来,创造出了一种酶鸡尾酒,将分解PET的速度提高了六倍。

科学家们还在利用人工智能来提高酶的特性,使这些酶可以更快地解聚塑料,对目标底物不那么挑剔,并且可以接受更大的温度范围。

早期的数据表明,生物回收的碳排放可能比从头制造塑料要少。根据2021年的一项估计,与从头开始生产对苯二甲酸(TPA)相比,用酶分解PET的方式获取对苯二甲酸单体可减少43%的温室气体排放。

图. 科学家从甲虫Plesiophthalmus davidis的肠道中分离出了一种沙雷氏菌属(Serratia)细菌。该细菌可以分解聚苯乙烯,可作为处理聚苯乙烯废物的候选者。这种甲虫通常以腐烂的木头为食。

酶回收的目标

PET只是众多塑料中的一种。根据化学结构等性质,塑料通常被分为七个或更多类别。其中一些是带有混合碳骨架的塑料,其聚合物的中心骨架由碳原子与其他原子(如氧和氮)交织构成。目前,这类塑料最适用于生物回收,主要是因为可以利用酶分解混合主链中的化学键。英国朴茨茅斯大学的分子生物物理学家Andy Pickford说,这是这种塑料的“致命弱点”。

PET的主链正是碳和氧交错组成的。PET通常用于制造纺织品和饮料瓶,大约占塑料年产量的五分之一,是生物回收的首要目标,也是最接近商业规模的塑料回收对象。法国Carbios公司计划于2025年在法国北部开设一家生物回收厂,目标是每年回收5万吨PET废物。

该公司使用的是一种专利酶,这种酶起初是在堆肥中发现的。研究人员对其进行了改造,以增强其破坏PET骨架的能力,并能容忍更高的温度,高温可使塑料熔化。2020年,Carbios公司和图卢兹生物技术研究所(Toulouse Biotechnology Institute)的科学家在的Nature杂志上报告,这种酶可以在10小时内解聚90%的PET。

此外,澳大利亚还有一家名为Samsara Eco的初创公司计划于2024年在墨尔本建立一个类似工厂。该工厂也将专注于PET的回收,年回收量预计2万吨。

聚酰胺(PA)和聚氨酯(PU)与PET化学成分相似,有望成为酶回收的目标,它们本质上容易被酶分解。Pickford在朴茨茅斯大学的团队主要研究这三种塑料。

除了PET, Samsara Eco公司目前还在研究尼龙,这是一种合成聚酰胺,常用于制造纺织品。今年5月,该公司宣布与流行运动品牌Lululemon合作,用废弃的衣服生产“世界上第一款可无限循环的”尼龙-聚酯服装。

研究人员也在研究聚氨酯,约占全球塑料总量的8%,即2500万吨,常见于家具坐垫、尿布、海绵和运动鞋等泡沫材料。有些微生物可以降解聚氨酯,Kers在Birch Biosciences公司的团队已经集中测试了大约50种聚氨酯降解酶。由于聚合物结构的多样化,他们可能需要制定不同的分解策略。

图. 塑料包括各种各样的聚合物,许多聚合物是难以被分解的。一部分原因在于,组成聚合物的原子之间的强作用键和稳固的晶体结构。一般来说,如果聚合物的主链由碳和其他原子(如氧或氮)组成,则更容易被分解成可重复利用的单体亚基。具有碳-碳骨架的聚合物是极为顽固的。

一些“硬骨头”

虽然酶回收有望应用于具有混合骨架的塑料,但针对纯碳骨架的塑料,应用前景并不乐观。纯碳骨架的塑料包括聚氯乙烯(PVC)、聚乙烯醇(PVA)、聚苯乙烯(PS)和聚乙烯(PE),用来制造随处可见的塑料袋。Pickford说:“这些塑料的生物回收更具挑战性。在某种程度上,它们对酶来说有点狡猾,能够抓住它们的酶很少。”

尽管如此,一些科学家仍然在研究这些顽固的塑料,其中包括西班牙的Bertocchini。她说:“机缘巧合下,我选择以塑料袋为研究目标,主要由聚乙烯基构成。”

聚乙烯常用于制造食品包装膜和外卖盒,是目前产量最大的一类塑料,占市场的25%以上。而那个清晨埋下的种子,十年后开了花。Bertocchini和她在Plasticentropy的团队发现了蜡虫唾液中的塑料降解酶,并将这些酶命名为Demetra和Ceres。它们可以将氧原子引入碳主链,在室温下几小时内就能降解聚乙烯。

从昆虫体内发现的这些酶可能是瓦解顽固塑料的关键。澳大利亚昆士兰大学的微生物学家Chris Rinke从事聚苯乙烯(PS)的研究,这种材料通常用于制造外卖盒和一次性餐具。Rinke也试图从昆虫幼虫寻找突破口。他说:“昆虫幼虫有坚硬的口器,它们非常擅长咀嚼东西,能够将塑料研磨成更小的颗粒,然后肠道中微生物会把这些颗粒消化掉。”

Rinke了解到了一种学名为Zophobas morio的甲虫幼虫,绰号为“超级蠕虫”,能够双重分解聚苯乙烯。它们能够机械地将塑料粉碎成更小的碎片,同时引入氧原子使其“老化”,然后使用一些尚未被鉴别的特殊肠道细菌酶解聚这些碎片。

一些专家并不看好生物回收的前景,认为这种方法难以分解一些顽固的塑料骨架。“还不能确定能否通过酶解法大规模回收像聚乙烯、聚丙烯和PVC这样的聚烯烃塑料,” Pickford说,“虽然有一些有趣的实验结果,但要将其转化为工业产品将是非常困难的。希望未来的发展能够让我改变这种看法。”

虽然对聚氯乙烯的生物回收有了一些进展,但目前这种易碎的塑料很大程度上仍然无法被酶分解,类似的还有聚乙烯醇和聚乳酸(PLA)。Pickford说:“在这种情况下,转而制造可回收的新型塑料似乎更可行。”

2020年,一个韩国团队报道了一种名为居泉沙雷氏菌(Serratia fonticola)的细菌,能够使一种名为Plesiophthalmus davidis的甲虫幼虫获得消化聚苯乙烯的能力。另一个研究团队报告了LachnellulaNeodevriesia这两种耐寒的真菌菌株可以分解聚乳酸等可生物降解塑料。两种真菌分别从高山土壤和北极海岸中分离出来。

挖掘酶只是塑料回收计划的一环。目前还不清楚能否大规模推广这些酶,以及广泛应用这些酶之后,会产生怎样的化学效应。

Samsara Eco的蛋白质工程主管兼研究创始人Vanessa Vongsouthi说:“我认为,这些问题永远不会有答案。我们能做的就是开发先进的回收方案,除此之外,政策、产品设计、再利用甚至淘汰……都是整个大局的一部分。”

一些部门正在酝酿相关政策。联合国将于2024年制定世界上第一个全球塑料污染条约,旨在遏制塑料污染。预计将出台新的塑料产品生产和设计规则,使塑料回收变得更容易。有关部门还制定了一些法律,规定可回收塑料必须占塑料盒和饮料瓶总量的25%。在接下来的一年内,这些法律会陆续在华盛顿、加利福尼亚和欧盟生效。然而,如果没有进一步的整改和激励措施,这些工作终将是杯水车薪。只要原生塑料的生产成本保持低廉,生物酶回收可能就无法占据优势。

“主要问题是成本,” McGeehan说,“放眼全球市场,化石塑料真的很便宜,已经形成了一个非常成熟的大型商业模式。一些政府仍然鼓励这种塑料生产方式。我们需要彻底改革,鼓励生产PET或其他可生物降解塑料,石油和天然气行业也会受益其中。”

McGeehan乐观地认为,如果生物回收技术能够得到改善,变得足够经济高效,就可以与原生塑料产业竞争。在此之前,像Bertocchini这样的研究人员还需要继续努力。2019年搬到马德里时,她离开了心爱的蜂箱。如今,她从飞蛾和蝴蝶幼虫中挖掘酶,扩充了公司的酶产品。现阶段,酶并不能解决全部的塑料排放问题,但她说:“好戏还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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